八百万

悲画扇通志堂决裂

SAUCE沙司:

曹寅躺到次日晌午,仍是头晕。一众人都在外间打牌做耍,正“幺二三四”地乱喊。他歪着脖子出来转了一圈,到处看了看。


“醒了啊?”玄烨在炕上与高士奇对弈,眼睛盯着棋盘。


曹寅只觉得肚里泛酸,脚底发虚,倚在门框上直哼哼:“这回着实不行了,还是晕,得回去再歇会儿。”


空气里幽香阵阵,博山炉中升起一线碧烟。


玄烨抬头瞥他一眼,抿嘴笑道:“非宿醉耶,乃海棠睡未足。”


曹寅听得一顿。


高士奇不由打了个冷颤。


纳兰成德回首笑道:“皇爷眼神比一般人不同,我们看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醉鬼罢了。”


鹦鹉来回踱着步,嘴里不住地叽叽咕咕。


玄烨讪笑了一下,忙低下头继续摆弄黑白子:“想吃点什么,就叫人传膳进来。”


曹寅想了想,小声说:“清淡点的最好,拿新出的菊花芽裹上面蒸一蒸。”


“要的倒稀奇。”皇帝冲牌桌方向招招手,“大过年的,确实也油腻够了。你们有谁去膳房说一声,有什么清爽的都做了来。”


有个太监立刻跑了出去。


他接着叹息道:“这次是我不查,料不到竟有那么多人敬酒,以后该提前把酒换成水才是。”


“可算了,百十口人喝下来,就算纯水也受不住。”曹寅摇头不止,摇完更觉得头晕,自己扶着头回去躺下了。


不多时摆上饭来,有各样粳米粥、素杂面,春笋或海鲜的面片汤,并各样爽口小菜。曹寅挑了几样拿进去,盘腿在炕上吃了两口,又拉过软枕来卧倒。


皇帝骂道:“有点人样吧!老太太平时最看重人仪态,这会子若叫她见了,不知要怎么收拾你!”


“她不是不在这儿吗?”曹寅说,“她来了我自然有人样。”


话音未落,只见太皇太后的白猫大摇大摆进了门,走到暖阁里,坐在地毯上舔屁股。吓得曹寅如针扎一般跳起来,跑到门口看,并不见院中有人影。


皇帝笑得直捶炕,高士奇偷偷换了个棋子。


顾问行把骨牌往前一推,嚷嚷道:“算了,不玩了!你们这帮人肯定有诈,再玩我老婆本都输没了!”


“你个阉人还要什么老婆本?”伊达边洗牌边喊,“仪正,过来顶上。”


曹寅摇头:“难受,不玩。”


成德也说:“过来过来,有话问你。”


曹寅抱着猫走过来,成德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阵,问:“成不成?”


曹寅还是摇头:“我不要,你去说。”


“我说哪有你说管用?当然得你去说啊!”


曹寅噘着嘴站在边上看了一会,又忍不住指指点点,终于叫人给轰了出来,只好抱着猫溜达到南窗炕前,往棋盘上一瞅,心想玄烨这是要输了,就皱着眉头看了皇帝一眼,皇帝也给他使眼色。


于是曹寅手一松,猫就落在棋盘上,嗷嗷叫着乱抓一阵逃走了,黑白子哗啦啦落了一地。


高士奇怒道:“你怎么这样?我就快赢了!”


曹寅说:“哎……不小心没抱稳。”


皇帝整了整衣服,起身笑道:“可惜可惜。”


高士奇气得捶腿:“曹子清,做人不带这样的!”


曹寅为难地摊手:“那我再陪大人重下一局?”


“能一样吗,再下也不是刚才那局了!”


纳兰成德远远咳嗽一声,曹寅立刻谄媚道:“嘿嘿,皇上。”


玄烨瞅着他问:“干什么?”


“我和容若,今天晚上,想出去看花灯。”


“今晚还要宴请蒙古王公……”皇帝犹豫了一下,想想又说,“算了,你们去吧。”


曹寅欢喜不已,忙谢了恩,拿出大氅来披上,又对着镜子整理领上的毛毛。


皇帝忍无可忍:“少臭美,快滚蛋!”


 


元夕节,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。


出来紫禁城,大街上已经燃灯万盏,金碧交辉。


曹寅急忙忙催促:“赶紧买好酒上你家去,陈编修他们恐怕已经到了!”


成德看看周围,眼珠子转了一圈,笑嘻嘻地说:“好容易今晚上能出来,当然要到处逛一逛。让他们等一阵又怎样?再说也不是缺了咱们就不能玩了。”


 又说严绳孙自提了一盏灯去往花间草堂,陈维崧和姜宸英都围上来瞧:“这灯样子别致,荪友你自己做的?”


严绳孙在灯顶上拨弄了一下,内层就自己转动起来,他大笑道:“灯是现成的,只有里头的画是新画。”


吴兆骞拿来竹竿,将灯挑起挂在廊子上:“看着好像有山水美人,还画了一条龙吗?”


严绳孙看着他微笑:“我画的是去年头一件大事。”


吴兆骞一愣。


“古有柳毅一诺千金,万里投书相救龙女。今有顾梁汾情深义重,辗转半生赎友人。你说是不是?”


众人都点头啧啧称赞,姜宸英拍掌笑道:“真乃绝妙之比!今晚大伙不如就以此为题,做几首诗词来?”


吴兆骞抬头看了会儿那盏灯,也跟着一起笑了笑。


 


黄色的月亮从东方缓缓升起来,隐隐有鞭炮声响。


曹寅和成德在正阳门摸完门钉,又赶去城隍庙排队买元宵。


头顶上满满挂的都是花灯,大小高矮方圆不等,除了纸糊的还有纱绢和明瓦,绘着花鸟禽兽传说故事,灯下又各垂着一张纸条,写着灯谜。


成德撞了曹寅一下:“唉,你不猜一个?”


曹寅伸手扯下张纸条,看了看念道:“加一倍不少,加一画不好……应该是个夕字。好无趣!还不如写首咏物诗,让人猜原物更有意思。”


“那一般人怕是更猜不着了。”成德撇嘴,“没人能猜中的谜语还有什么趣味?”


曹寅却摇着头不置可否。


自前面涌来一群人,嘴里嚷嚷着喊:“烧火判了!”路人都挤过去看,只见抬了个比真人还高的大泥人,头上还戴一顶双翅纱帽,捧着牙笏板,上面写着:“你可来了,正要拿你!”


成德感叹道:“他们这是要烧阴司判官啊,真好大胆子。”


曹寅舍不得排到的位置,只能使劲踮着脚看:“莫不是以为烧了判官就不用死了?可就算皇爷是天下官,能管天下事,也管不着阴间的判官。何况他们。”


判官被放到一处宽敞空地,把木炭煤球填进去点燃,一尺来高的火苗子就从七窍往外喷,遍体通红,仿佛一盏大灯笼。


天空中一团团烟花开始绽放,戏台上歌舞升平,舞龙舞狮的人在街巷中穿梭。


金吾不禁,第一团圆夜。


忽然有人指着天上大喊:“了不得!天狗吃月亮了!”


老百姓都仰起头。


一轮黄白的圆月渐渐变暗变红,黑影慢慢浮上来,将冰轮遮去了一角。


有人窃窃私语:“上元节月蚀,该不会是什么不祥之兆吧?”


曹寅抬着头,眼看玉蟾在黑幕里消失,他往前走了两步。


日君象,月臣象。


月明无罪过,不纠蚀月虫。


愿天完两目,照下万方土。


“唉,皇上你看!这就是南大人说的,地球挡住了太阳光吧?”


成德无奈道:“皇上并不在这里。”


曹寅僵住,缓缓回头,看着他不说话。


 


陈维崧铺开纸,提笔写道:“自别西风憔悴甚,冻云流水平桥。”


姜宸英早已写完,抄着手走到严绳孙背后,顺着他笔下念:“新来消尽两眉愁,不知当日意,生怨隔红楼……妙啊!我那首非撕了不可了!”


严绳孙回身笑道:“西溟又臊我呢?”


秦松龄抬头说:“分明是承望你夸他,故而先使劲赞你!”


姜宸英便走过去,挽起袖子作势要揍秦松龄。


吴兆骞看着他们笑了一阵,又转身问张涟:“南垣先生现在宫中做些什么营生?”


张涟坐在炕上,自己捏着腿:“我还能干什么?就是给今上修花园。等眼前这个园子完事,我也就收山不干了。”见吴兆骞皱眉,他又解释道,“实在是年纪大了,干不动。”


陈维崧冲这边招招手:“汉槎,你怎能不来作一首?都等着你呢!”他身后有团烟花正在窗外绽放,轰隆一声,星落如雨。


吴兆骞吸了口气,站起来拍了拍长衫,走到案前拿起笔。


房门“砰!”一声打开,一团巨大黑影冲进来,站在门口跺着四只脚。


众人吓了一跳,半响方看清是成德和曹寅,两人搭着膀子挤在一件大氅里。


严绳孙说:“我们等了几个时辰,主人可算来了,不过这又是怎么个光景?”


成德脱了衣服,跑到熏笼前搓着手:“我们刚才在大街上看热闹,不留神钱袋都叫人偷去了!子清只好把裘衣押了,换的酒。”


曹寅哆哆嗦嗦地拿出几个纸包:“……还有马家元宵,叫人拿去煮了吧……”


成德于是忙唤人招呼,有小婢迎上来,接了东西。


陈维崧叹了口气:“你这后生是何苦来?回来取钱也不远,我们身上也有钱,出去再买也不迟。”


曹寅笑道:“良宵难得,耽误了不值当,了不起叫容若赔件褂子给我!”


“少做梦,你光着回去吧。”成德正拿酒具温酒,头也不抬地回道。


“这正是个现成的词牌嘛,《貂裘换酒》!”陈维崧突然一拍桌子,“荔轩,本官命你速速作一首来!”


曹寅挠了挠头,走过去看桌案:“你们写的这些是什么?”


“临江仙,取意柳字。”


“那我也能写啊!”


“你先把这首作出来。”


说话间,廊上又走来几个人,每人提着一盏花灯,进屋摘了风帽斗篷。


吴兆骞抬头一看,睁大眼睛。


成德已经飞了过去,双手抓住顾贞观:“梁汾!你怎么来了?”


曹寅亦迎向朱彝尊:“朱大人,元旦时收信说你们还在南方,怎么突然就……”


朱彝尊指指顾贞观:“还不是他非要回来,一路紧赶慢赶。”


顾贞观从身后拉出一个人来,推到成德面前:“公子,你看看,这是谁?”


容若一下愣住。


沈宛举起灯笼,小脸映着灯火,冲他笑了一下。


天公毕竟风流绝,教看蛾眉。


成德张了张嘴,没说出什么,结果只是自己傻笑起来。


“你寄过来的诗词,我都看了。”沈宛小声说,“只是有件事我骗了你,其实我不是十八岁,我今年已二十了。”


成德正要答话,张涟一拍大腿嚷道:“幸亏我没要你,鸨母原先跟我说你是十六!”


沈宛看了他一眼,随手将灯笼放在地上,盘着胳膊走过去:“您老都八十了,还在乎这一岁两岁的呢?”


张涟忙摇头:“你们这些瘦马,嚼起舌来都十分厉害,我说不过你。”


“她是马,那你是驴还是骡子?”


沈宛扭头看向曹寅,挑了一下眉。


张涟觉得眼皮发跳:“……爆炭,老夫今天没招你吧,怎么你又爆了?”


“我就是听不惯这话。”曹寅说,“况且男男女女的事,谁骑谁还不一定呢。”


沈宛抿嘴偷笑了一下。


成德觉得脸上十分挂不住,忍不住骂道:“你自己不说,没人知道你是姨娘养的。”


曹寅拍案而起:“姨娘养的怎么了?我就是小老婆生的。以后直接写在衣服上,昭告天下我是姨娘养的,如何?”


成德冲过来要打他,陈维崧忙上前阻拦:“定是昨晚上的酒还没醒,别跟他计较!”又呵斥曹寅,“你也少说一句吧!”


那厢一伙人正闹着,顾贞观悄悄坐到吴兆骞身边,双手放在膝上,小声问:“你在写什么?”


吴兆骞看着他笑:“荪友画了柳毅传的花灯,限我等以柳字为题,各赋《临江仙》一首,这还没憋出来呢。”


顾贞观颔首道:“没事,慢慢想就有了,你写的定然比他们都强些。”


吴兆骞皱了皱眉。


一时婢女端了元宵上来,朱彝尊忙着打圆场:“难得良宵佳节,何苦作些口舌之争?快快吃了圆子,多作两篇佳文要紧!”


沈宛也举着手说:“对嘛对嘛!不要打架!”


陈维崧将曹寅推至房间角落,又将一碗元宵塞进他手里:“好好写你自己的,别捣乱。”


这一夜,窗外忽明忽暗,城中鞭炮烟花之声隆隆不绝,成德飞快写就一篇, 贴在屏风上。顾贞观走过去,仰起脸捋着胡子:“最是繁丝摇落后,转教人忆春山。好句,好句!正是要等青春不在了,才格外怀念啊。”


姜宸英写了半天,挤出来一半,伸着头看吴兆骞。吴兆骞摇摇头,尴尬笑道:“我并不比你写的更多啊。”


“老了老了,不行了!”姜宸英直叹气。


成德闻言凑近过来,拿起诗稿看了一会,指着上面说:“别的都还好,只是头一句‘过尽蜂忙蜂闹也’,句调似有不合。”


姜宸英笑道:“今日到底不是咱们出风头的场子,让我随便写写何妨呢?”


成德忙摇手:“不敢不敢!折煞了!”


姜宸英哈哈大笑,吴兆骞也跟着笑了一阵,起身放下笔走出去了。


沈宛双手捏着纸举到纳兰成德面前:“我也作了一首,你瞧瞧如何?”


“你这写的更不对了。”


沈宛又把纸转过去看了一眼:“不是临江仙吗?”


“是要以柳字为题,但文中又不能出现柳字啊。”


沈宛捂住脸:“哎呀,我不知道呢……”


此时曹寅终于将《貂裘换酒》写完,在纸背上抹了两道元宵汤水,往玻璃屏风上一糊:“怎么样,来评一评?”


成德回头看时,见顾贞观和吴兆骞都不在屋里,就自己出去寻找。


他走到游廊上,正听见顾贞观的喊声:“什么!你想回去?”


“对,我想回东北。”吴兆骞说,“在这里住得很不习惯。”


一枚爆竹在近处爆炸,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。


“你怎么能……怎么能回去呢?”顾贞观变得结结巴巴,“不对……我是说……你怎么可以这么想?”


“那我应该怎么想?呆在这里每天无所事事,充当时下美谈故事里的一个小角色,在各种场合一次次表演对你们的感恩戴德吗?”吴兆骞指着那盏灯笼,“我并没有忘记,用不着这样时刻提醒我!”


顾贞观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木然走过去,把灯笼拿了下来。


画上青山绿柳,河边站着书生和牧羊女。


“莫非你觉得他们这样,是在揭你的伤疤?”顾贞观小心翼翼问。


吴兆骞笑着摇头:“他们当然不是,他们只是觉得丁酉案可怖,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剑,所以都真心希望我回来,只要我回来就够了。至于我回来以后怎样,有谁在乎?”


红的绿的烟花在天空绽开,欢声笑语回荡在街道上,这个新年,寂静了许久的京城终于恢复热闹。


顾贞观扔了那盏灯,上前抓住吴兆骞的手:“你不喜欢这里,我们可以回南方去!我和你一起,我们回去……”


吴兆骞看着他,缓缓淌下两行眼泪:“回南方做什么呢,我还能做什么?远平!在宁古塔,我多少算是个有用的人,现在我没有用了啊!”


顾贞观哭着摇头,止不住的委屈:“你当时说你想回来的!你写信给我说你想回来的!”


风吹着灯笼在地上滚动,蜡油滴落,燃烧了起来。


吴兆骞低下头自言自语:“……就因为你们赎了我,我反而再没回去的可能了……”


顾贞观越想越气,松开手,往后退了一步:“天下这么大,为什么一定要回那里呢!你忘了宁古塔吧!忘了这二十年!我们还像从前一样,可以读书,写诗,结社!”


“我不想忘,为什么我要忘?”吴兆骞抬头反问,“我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了,也并不打算变回二十年前。”


“无论如何它都是我的一部分!”


“我怀念那个地方,就算那里代表着苦难和不幸,我还是怀念它!”


从江南的烟雨,到东北的雪原。又从塞外的裘毡,到相府的暖房。


柳毅义薄云天,相助龙女,假装自己并没有过非分之想。


顾贞观狠狠抹掉眼泪,点点头:“好,你不回南方,我自己回去!也免得你看见我想起所谓的恩情负累!”


“梁汾!”成德急忙上前几步,大喊了一声。


顾贞观扭头看他。


“你……你怎能如此无情无义,说走就走?”


“我?”顾贞观用手指向自己,“我无情?”


“这么些年,在你心里重要的就只有他吗?我们呢……我算什么?”


灯笼越烧越旺,变成了一个明亮的小火球。


顾贞观发了会怔,缓缓回身,对成德深鞠一躬:“公子,你的恩情,我这辈子确实是还不完的。沈姑娘算是我能做到的一丁点报答。以后有她陪着你,我也可以放心了。”他又转头看着另一个人,“至于我的情,不用人领,也不用人报。我愿意浪费就浪费,愿意收回就收回!”


 


曹寅诸人出来看时,只见灯笼的残骸落在地上,三人站在廊子里垂泪。


顾贞观道:“既然大伙都在这里,也省却我一一道别,咱们就此别过了。”


朱彝尊忙问:“这才刚回京,你又要去哪?”


“回无锡老家。”他说着就要往外走。众人面面相觑,不明所以。


“梁汾。”容若抬起头,含泪哽咽,“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?”


顾贞观停住脚步。


沈宛上前抓住容若的胳膊,疑惑地看着他。


他又说:“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……”


烟火辉煌,顾贞观回过头,一双眼也跟着闪闪发亮。


“骊山语罢清宵半,泪雨霖铃终不怨。何如薄幸锦衣郎,比翼连枝当日愿?”


临别殷勤重寄词,词中有誓两心知。


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。


“无论如何,我并没有变过。”顾贞观摇摇头,终于抬脚走了出去。


 


曹寅后半夜才悄悄溜回到乾清宫,小心翼翼进去东暖阁,发现皇帝坐在炕上。


他一惊,张口便说:“还没睡呢?”


皇帝白他一眼:“这么吵,换你能睡得着?”


曹寅搓着手嘿嘿笑,低头看桌面摆放的卷轴,是张择端的《清明上河图》。


“怎么又把这画给翻出来了?”


皇帝把桌灯移过来照着,手指抚过街道和行人:“你看这画上,多热闹,啧啧……离现在也有好几百年了,不知外面街上是否也有这么热闹。”


曹寅歪头瞧着他,黄色的暖光照在玄烨侧脸上。


他说:“今天晚上到处都很热闹,每个人都很开心。”


“真的?”


“真的。”曹寅点点头,又问,“那……你想不想出去看看?”


玄烨撇嘴道:“这个时辰各门都上锁了,我一出宫还要劳师动众清路戒备,不如算了吧。”


曹寅便“嗯”了一声。


过了一会,他又说:“以后,我必定让你亲眼看上一遭。”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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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宸英《湛园未定稿》之《题蒋度臣长短句》记云:“记壬戌灯夕,与阳羡陈其年、梁溪严荪友、顾华峰、嘉禾朱锡鬯、松陵吴汉槎数君同饮花间草堂。中席,主人指纱灯图绘古迹,请各赋《临江仙》一阕。余与汉槎赋裁半,主人摘某字于声未谐,其句调未合。余谓汉槎曰:‘此事终非吾胜场,盍姑听客之所为乎?’汉槎亦笑,起而搁笔。”


曹寅亦有《貂裘换酒・壬戌元夕与其年先生赋》,是同一天。


[临江仙]《寒柳》 纳兰性德  
飞絮飞花何处是?层冰积雪摧残。疏疏一树五更寒。爱他明月好,憔悴也相关。 最是繁丝摇落后,转教人忆春山。湔裙梦断续应难。西风多少恨,吹不散眉弯。  
[临江仙]《寒柳》 顾贞观  
向日宫莺千百啭,而今几点归鸦。西风著意做繁华。漂残三月絮,冻合一江花。 自是心情寥落尽,不堪重系香车。永丰西畔即天涯。白头金缕曲,翠黛玉钩斜。  


[临江仙]《寒柳》 秦松龄  
白日风流今记否,寒鸦宿处分明。一弯残照太无情。照他憔悴了,依旧下高城。 行处尚疑攀折尽,西风客路魂惊。搂头翠管已无声。紫骝浑不顾,嘶过玉河冰。 
[临江仙]《寒柳》 朱彝尊  
绾得旧时离恨否,风前一样丝丝。送人折尽夕阳时。昏鸦余几点,莫认早莺儿。 憔悴倡条浑不是。菱花记取双眉。秋声谁与寄相思。章台疏影在,只剩两三枝。  
[临江仙]《寒柳》 严绳孙  
无多烟雨旗亭路,为谁萦损风流。新来消尽两眉愁。不知当日意,生怨隔红楼。桃叶桃根同怅望,知他何处维舟。玉钩斜畔女墙头。昏鸦栖不定,霜月满扬州。  
[临江仙]《秋柳》 姜宸英  
过尽蜂忙蜂闹也,而今几许凄凉。画眉人去不成妆。五更知有恨,碧月冷于霜。 记得小楼曾系马,惹他飞絮轻狂。可能闲处不思量。寒鸦三两点,寂寞又斜阳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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